《無奈》

　「愛麗絲、愛麗絲……啊啊，愛麗絲，妳是我的陽光、我的生命、我的一切，如果失去妳我該怎麼活？妳是我生活的重心，我像飄泊的浮游生物，離開妳、我就失去重量……」

　　「給我起來！你很重！」

　　
　　　我努力拔出被壓進枕頭間的臉抗議。
　　就算這個世界沒有規律的早午晚，身體對睡眠的需求並未因此改變，在NREM（非快速眼動睡眠）期間硬被吵醒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，何況犯人還是一隻成天思春的變態跟蹤狂兔男。
　　「咦？妳的意思是我太胖？」彼得聞言不但沒有受傷，反而認真思考起來：「原來妳比較喜歡再瘦一點的類型，既然如此我可以減……」
　　「不不不，我不特別喜歡很瘦的男性，所以你沒有必要減肥。」
　　真要說起來，彼得雖然五官美形，身體發育卻不像臉蛋走纖細路線，穠纖合度而不過份強調肌肉，肌理線條該有的都有之餘，皮膚還好得沒話說……拿這種男性當情人，我根本是自掘美容的墳墓，多少能理解碧芭迪對化粧的講究與堅持。
　　幸好就算我毀容彼得也不介意，真不知該高興或難過。
　　「可是妳說我很重……」

　　「當你整個人壓在我身上的時候，我當然會說你重！」

　　名為白兔的彼得此刻不是兔子姿態、而是一名青年，同時他不只單純地跨在我身上，而是附帶了全身體重施力點，還像平常一樣用力抱緊我，如果不覺得他重，我還算是個人類嗎？
　　「啊啊，可是我想要把妳的形體、妳的溫度、妳的聲音牢牢記住，好陪伴我渡過不在妳身邊的這段寂寞難耐時光，愛麗絲、愛麗絲……」
　　「你要去哪裡？」我打了個呵欠後追問，彼得主動說要離開我，倒是破天荒頭一遭。
　　「會議廳。」彼得聲音陡然一沉，連同周遭空氣都降低了十度有餘：「那個××××老太婆……只因無臉的失誤，就派我單獨出席追加會議處理一些小事，真想放把火將沒用的卡片全都給……」
　　「彼得。」我出聲警示。
　　「啊，我知道，我是聰明誠實的兔子，不會破壞約定，我不會隨便殺人。」彼得趕忙堆起笑臉：「我希望能在兩回時間帶內解決，但我需要妳的溫暖，如果妳願意陪我……」
　　「我拒絕。」開什麼玩笑，硬把我從睡眠中吵醒，再拉我到會議廳強制催眠，未免太不合理。
　　我看看落地窗外的耀眼燦陽、以及梅花塔保護眼睛的綠色景致，會議期間等於是我放長假的時期，當然也可以選擇出席會議，但既然女王陛下允諾特權給我，我自然不會傻到不去善加利用。
　　會議跟碧芭迪召集的華麗舞會屬於相同性質，遵循「定期做點什麼」規則，為一成不變的日子添增意義，即使是沒有意義的意義。除了硬性規定「大致上」不能發生流血衝突，沒有其它限制，任何人都能與會觀摩三大勢力針鋒相對。
　　不過，觀摩幾次以後，我唯一的感想是舞會比較有趣。
　　「是嗎？我知道了，那請給我多一點的能量。」彼得略顯失望地垂下耳朵，將臉深深埋入我胸前。
　　我們的職場關係是上司與部屬，但彼得從來不會假公濟私動用宰相權力指使「助理女僕」做些什麼，更精確地說，打從初認識至今，彼得唯獨在不讓我回原本世界一事上有所堅持，其它似乎全都可以退讓的樣子。
　　「我喜歡妳、我愛妳……」
　　「好好好……」模模糊糊中，我輕拍他的背部安撫。
　　雖然只聽得進對自己有利的話、老是搞不懂他在想什麼，不過彼得對我的溫柔和保護往往是嚴重過剩。
　　「我愛妳、愛麗絲……」
　　「好好好……」用指尖去感覺彼得柔軟的髮絲，這體驗並不算太壞。
　　蜻蜓點水的吻紛紛落在我的嘴上臉上脖子上，帶有肥皂香氣的酥癢。
　　「愛麗絲、愛麗絲……」

　　……

　　直到感覺呼吸困難，我才霍地睜開眼睛，長長的白睫毛接近到在我視線範圍內彷彿放大了般，我們彼此的身體正緊緊貼合。
　　你不是要去開會嗎──？
　　理智在缺氧邊緣吶喊，很遺憾似乎無法傳遞給彼得，他老兄正陶醉於接吻中，而且越來越深入，被溫柔的膀臂牢牢箝制固定，我甚至沒辦法抽出手推開他。
　　

　　
　　啊，累死了。
　　
　　當我再次醒來，房間剩自己一人，外頭如點點星光的燈景吸引我出外散心，但實際走到街上後，我只是蹲在街頭的寵物店外，托腮看著鐵籠內的兔子發呆。
　　店員告訴我，兔子是全年發情的生物，性成熟之後便會無止盡的繁衍，所以不建議雌雄同籠云云……這知識跟我在原來世界看過的書本一致，看來兩個世界的兔子差不多，除了某些會變成人型。
　　籠子裡有跟彼得相似（？）的紅眼白兔、有很像跟艾斯之前抓到的黃兔子，也有毛色純黑和黑白相間的兔子。大概是身體的疲憊、或精神的疲乏，小小幼兔在眼前爬過來跳過去，我腦中想得盡是那隻身掛金色大鐘的白兔。
　　「應該怎麼開始呢……」
　　彼得喜歡我，我也依戀彼得，兩人之間彷彿可以很自然成立某種關係，卻始終無法有所交集。可以的話我不想明講，然而有些事情不講清楚是不行的，不過我對這種事情又很沒輒，可是不講清楚那傢伙就沒可能理解似的，但我真的很討厭……夠了！愛麗絲＝利德爾，不能永遠在原地踏步。
　　我深吸一口氣，然後定睛於角落那隻白色幼兔，小小聲開口：「彼得，請當我的戀……」
　　「客人，您喜歡這隻兔子是嗎？」
　　說時遲那時快，店員的笑臉出現在我身邊。
　　「呀啊！」
　　我理所當然順著作用力往後跌坐。
　　「……好痛……」
　　「啊，對不起，您沒事吧？」不輸遊樂園員工的宏亮嗓音從我頭上降下，是店員擔憂地看著我，他親切向我伸手，示意要拉我起來。
　　應該沒有被聽見吧？應該……
　　我勉強堆起笑臉，卻不知該如何遏抑臉頰的燙熱：「我沒……」
　　「你這傢伙想對她做什麼？」
　　金色槍管從我身後出現，打掉寵物店店員的好意。
　　「艾利歐特，不准開槍，你會害大小姐濺到血。」慵懶的聲音也來自我身後：「而且還有協定，要嘛就把人帶到巷子裡解決。」

　　「我沒事，請你們兩位都給我住手。」

　　「這傢伙害妳跌倒耶！我親眼看見的！」手槍的主人、艾利歐特不滿嚷嚷，然後隻手扶我起來，像老鷹抓小雞似的。
　　「是我不小心跌倒，怎能怪到店員先生身上？」我低身整理好衣裙，再向艾利歐特致意：「謝謝你幫我。」
　　「沒什麼啦！」三月兔見狀不好意思地抓抓頭，黃色的兔耳搖晃。
　　明明都是兔子，為什麼黑手黨老大養的這隻就是會讓人覺得可愛呢？
　　「愛麗絲，妳怎麼了？」帽商家族的第二把交椅睜大眼睛看我：「我頭上有什麼嗎？」
　　「……沒、沒什麼。」我別開視線：「我沒事，所以請你把趕快槍收起來。」
　　「妳被這傢伙嚇到是事實，大小姐，否則我們也不會發現妳，畢竟天色這麼暗。」布拉德用權杖輕指驚慌失措的店員：「妳向來喜歡低調，不習慣惹人注意，結果他害妳感覺到難堪，施與一些教訓並不為過吧？」
　　直到布拉德提醒，我才發現整條街的視線瞬間不知何時全數集中到我們幾人身上，這讓我心頭暗暗鬆一口氣，至少不必另找藉口掩飾臉紅。
　　厘清現狀後，我兀自強裝鎮定，賞給布拉德白眼：「會這麼引人注目，你也要負相當責任，『老大』。」
　　「……看在妳不讓我無聊的份上，就饒了他吧！」帽商家族首領權杖一揮，其心腹才終於收起槍枝。
　　店員像如夢初醒般驚跳起來，匆匆向我行禮並逃入店內。
　　「那我就跟你道個謝。」我嗤之以鼻：「『感謝你的好意』。」
　　「妳真的百玩不厭，大小姐。」布拉德輕笑：「我很想邀妳喝個晚茶，但恐怕宰相大人會來掃興，等座談會結束以後，請務必光臨寒舍。」
　　顯然布拉德還在記恨上次彼得強帶我離席一事。
　　「這麼說起來，會議已經告一個段落？」
　　「是啊，終於能夠稍微喘口氣，平時就算了，竟然還加開臨時會議，真受不了。」布拉德毫不掩飾其厭煩：「不僅沒有全員出席，宰相大人還一副神采亦亦的模樣，讓人光看見就覺得火大。」
　　「……哦，是喔……」
　　本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大方點，別表現得太心虛，最後終究還是再次把臉別開，不敢直視布拉德。反正他鐵定是心裡有數才會故意提起，我再裝就不像了。
　　於是布拉德咯咯輕笑，不忘執起我的右手，在手背印下一吻：「我不敢領教妳的選擇，不過敬佩妳的勇氣。」
　　「吶，愛麗絲，下次再來宅第玩。」艾利歐特熱情地從上司處接過我雙手，快樂地上下擺動：「我會請廚師為妳做最大的紅蘿蔔蛋糕，十層喔！這樣妳跟布拉德就不必再為我忍耐……」
　　「艾利歐特你還在這兒磨蹭個什麼勁？」布拉德忽然提高音量跟加快說話速度：「該上工了，別耽誤時間！」
　　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覺，何況這種事並不是第一次發生，早該見怪不怪。
　　艾利歐特一如往常慌慌張張道歉並快步往某處跑去也在預料之內。
　　「為防止不必要的麻煩，請別在拜訪前預先通知，妳明白吧？」布拉德神情凝重地提醒，我按照慣例再三保證，才讓他滿意點頭：「那麼，我也先行告辭。」
　　「嗯，下次見。」
　　黑手黨老大揮揮手，瀟灑地轉身離開，走沒幾步想到什麼似的回頭：「對了，大小姐。」
　　「什麼事？」我還保持著目送他離開的姿勢。
　　「雖然感情如膠似漆是件好事……」布拉德手指自己的頸部：「不遮好沒關係嗎？」
　　這是布拉德的陷阱。
　　我出門前有特地確認過露出衣物之外的肌膚，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，可是等下意識伸手蓋住頸部才驚覺自己受騙已經太遲了。
　　「哈哈哈，原來宰相大人也愛玩這套？」
　　平時總提不起勁的惡質男人難得放聲大笑，害好不容易退散的熱度再度回籠，我低下頭轉身，往梅花塔方向移動，沒走多遠便開始小跑步起來。
　　我想逃離布拉德促狹的視線跟笑聲、我想逃離街上人群的眼光、我想……
　　「愛麗絲！愛麗絲！愛麗絲！」
　　有人從梅花塔方向呼喚我，我認得那個伴隨腳步聲越來越近、融合喜悅跟激動的懇切聲音。
　　「愛麗絲！」
　　還沒來得及抬頭，就被來人抱個滿懷，乾淨的肥皂香氣暖暖將我包圍。
　　「啊啊、我好想妳、愛麗絲……」
　　
　　我想，我應該是喜歡這個人的。
　　
　　「愛麗絲，我終於見到妳了！」彼得激動抱住我磨蹭：「我一直在找妳！」
　　「……有事嗎？」我努力繃著臉，不願讓紅暈太快散開。
　　「那個、如果妳有空的話，我想跟妳一起喝茶，座談會中經常沒辦法跟妳好好地談天，我好寂寞、好寂寞……」
　　「我們分開也不出幾個時間帶吧？」我反手拉住在視角一隅搖晃的白色兔耳：「請您安份地忠於職務，宰相大人。」
　　「不要，我想跟妳單獨在一起。」彼得緊緊抱著我不放：「抱著妳的感覺很好，柔柔軟軟地非常舒服，我想就這樣抱著妳睡覺……」

　　「我才剛醒。」

　　才剛睡醒沒多久就跟我談睡覺，這兔子開得是哪門子的玩笑？
　　其實我並非無法理解被逼著去做不喜歡之事的心情，座談會明文規定所有持役者必須出席，實際上遲到早退者亦不在少數，沒有把手上的耳朵往下拉，就是我已經讓步的證明。
　　「算了，先去喝個茶應該沒關係吧？」
　　兔子先生綻開笑容：「嗯，就是說啊！請妳跟我一起……」
　　「不過，之後會議都不准偷跑，我也會跟你一起出席。」
　　彼得略帶訝異地看著我，然後露出無邪到讓人想大喊「你犯規！」的笑臉……看來暫時沒辦法讓他好好聽我說話了，唉，等回到心之城以後，我一定要找個時機跟彼得出去約會。
　　
　　然後，把我的心情好好傳達給他。